習慣了隱居生活的卒姆托詫異地看著這位陌生的來訪者。阿蘭-德波頓此行的身份不是作家,而是“活著的建筑”項目的創(chuàng)意總監(jiān)。借助作家擅長的散文式語言,他澄清了此次登門拜訪的目的:游說很少接活的卒姆托為“活著的建筑”設計一座度假別墅。卒姆托對這個項目表示了興趣,答應為“活著的建筑”在德文郡的鄉(xiāng)村設計一座小禪院。

　　雖然兒時的夢沒能實現(xiàn),阿蘭-德波頓依然一直關注著建筑。幾年前,他寫了一本有關建筑的書,批評英國人對建筑的懷舊病和對新鮮事物的消極態(tài)度?！坝堑谝粋€工業(yè)化國家。人們還沉浸在浪漫主義詩歌和鄉(xiāng)村風情里,就猝不及防地來到了工業(yè)社會。急遽的轉變讓這個國家產(chǎn)生了一種強烈的懷舊情緒?！边@種情緒很快轉化為人們對老房子的鐘愛。陳舊的排水設施是它的勛章。無論都鐸風格還是喬治亞風格,似乎只要住在傳統(tǒng)的建筑里,就能逃離令人害怕的現(xiàn)在以及更加可怖的未來。

　　這一評論在英國激起了強烈的反響,各種建筑研討會的邀請函紛至沓來。阿蘭-德波頓卻陷入到一種低落的情緒中。這天,他出席完布里斯托爾一個會議,在返回酒店的路上,他突然產(chǎn)生了這樣的想法:通過寫作來表達他對建筑的觀點固然是一件愉悅的事,但在絕大部分情況下,書籍無法改變?nèi)魏螙|西?！凹热荒銓ㄖ绱岁P心,寫作無異于懦夫才會選擇的出路,真正的挑戰(zhàn)是去‘建立’?！彼嬖V自己。

　　在他看來,英國并不是沒有杰出的現(xiàn)代建筑,但大多數(shù)是人們只能短暫停留的地方,例如機場、博物館、工作室等等;即使是少數(shù)現(xiàn)代風格住宅也幾乎全部為私人擁有,不對外開放。于是,在一本會議記錄的背面上誕生了“活著的建筑”的雛形。

　　這個項目旨在幫助英國人克服對現(xiàn)代建筑的恐懼。阿蘭-德波頓邀請世界知名建筑師,在全英國范圍內(nèi)設計現(xiàn)代建筑。這些建筑完工后,將作為度假別墅向公眾開放使用。

　　在阿蘭-德波頓關于建筑的眾多理論中,有一條常常被忽視、但卻非常有趣:“你睡的地方和你有一種非常私密的聯(lián)系。你不知道在你之前,有多少人曾經(jīng)和它們在一起過?！彼F(xiàn)在的夢想是:“讓更多的人有機會體驗在最優(yōu)秀的建筑空間中生活、睡覺是什么樣的。”[Page]

所有的房子都是獨一無二的

　　B=《外灘畫報》

　　D=阿蘭-德波頓

　　“大多數(shù)度假村都很沉悶無趣”

　　B:除了“沙丘之屋”和卒姆托設計的禪院,“活著的建筑”已建和即將竣工的5座建筑中的其他3座分別是什么呢？

　　D:由荷蘭MVRDV建筑事務所在薩?？丝ひ蛔∩竭呍O計的“平衡的谷倉”,去年10月份已經(jīng)開始提供預訂和住宿;年輕的蘇格蘭設計事務所NORD的“鵝卵石樓”,位于英國最詩意也是最不尋常的地方之一、羅姆尼濕地附近鄧杰內(nèi)斯角荒涼的碎石灘上;最后,在北諾?？撕０渡碁┥系摹伴L屋”,設計它的是霍普金斯。

　　B:“平衡的谷倉”向公眾開放近3個月來,英國公眾對它的反應如何？前來住宿的都是怎樣的客人？

　　D:英國公眾對它表現(xiàn)出了巨大的熱情。因為我們的建筑比你能租到的任何度假屋漂亮多了。許多度假屋都很沉悶無趣,差勁的淋浴設施、巨大的蜘蛛網(wǎng)、有著40年歷史的床、薄如紙張的毛巾……相反,我們提供高端的酒店,卻只收取低廉的價格。我們的住客來自不同地區(qū)、不同職業(yè)、不同年齡、不同收入,非常大眾化。這是對我來說是一件非常值得雀躍的事,因為拯救英國建筑現(xiàn)狀的關鍵就是提高人們的審美標準。就好像人們在烹飪時開始關注一些更深層次的問題,例如含鹽量和脂肪水平如何;人們也會注意到住房建筑中的糟糕的設計。我希望人們通過在“活著的建筑”的房屋里度假后,能夠以一種溫和而堅定的方式,改變他們對“你想要住在什么地方”的想法。

　　B:選擇項目的時候,你們都有哪些標準？

　　D:我們的標準是盡可能的多元化。從著名設計師到剛剛嶄露頭角的年輕設計師,從英國到其他不同國家。有許多優(yōu)秀的國外設計師一直沒有機會將他們的作品展示給英國觀眾。我們覺得有兩個國家的建筑傳統(tǒng)是特別值得我們學習的,那就是瑞士和荷蘭。這兩個國家擁有許多我們不知何故沒有采納的東西,委托這兩個國家的建筑師就是我們向他們學習的一個方式。我們很高興彼得-卒姆托和MVRDV事務所在英國的第一個項目選擇與我們合作。我們還希望表現(xiàn)出英國高度現(xiàn)代主義的標志性傳統(tǒng)。例如為人們所熟知的諾曼-福斯特、理查德-羅杰斯和邁克爾-霍普金斯。霍普金斯的設計一開始非常前衛(wèi),然后“半路出家”,迷上了19世紀的倉庫和工業(yè)建筑——我們非常愛他這個突然的轉向,它為那些喜歡老建筑的人帶來了平衡感。

　　B:在5座建筑中,你自己最喜歡哪一個設計？

　　D:所有的房子都是獨一無二的,但“沙丘之屋”真的很棒。它就像是美國的楠塔基特島,埋在沙丘里,與大海有著親密聯(lián)系。設計“沙丘之屋”的是挪威最有名的設計團隊、Jarmund/Vigsn

　　s建筑事務所(JVA)。他們很明白平衡現(xiàn)代建筑和傳統(tǒng)建筑溫暖舒適的重要性。每當我看到那全景式落地窗,就仿佛看到大海在向我招手。JVA的設計很特別,但令人驚奇的是,它與周圍的英國傳統(tǒng)海濱建筑竟然非常協(xié)調(diào)。

　　B:你曾經(jīng)談到,當你感到一座建筑美的時候,意味著你邂逅了一種美好的生活方式。能不能形容一下“沙丘之屋”呈現(xiàn)出的生活方式是怎樣的？

　　D:舒適而好奇。它一方面認同現(xiàn)代技術,一方面依然與傳統(tǒng)和信仰保持著聯(lián)系。

　　B:你有沒有親自參與過其中某座建筑的設計？

　　D:我非常想。遺憾的是這是一份非常專業(yè)的工作。希望以后有機會。

　　B:《幸福的建筑》出版4年后,你對建筑又產(chǎn)生了哪些新的想法？

　　D:我仍然相信一個人居住在哪里是他形成認同感的重要組成部分。遺憾的是,政治家們從未將建筑納入認同感的考核標準中。建筑依然是奢侈品。事實上,它是讓人能滿足地生活的不可或缺部分。

　　B:你批評過現(xiàn)代建筑消解了建筑的民族性和地域特色。既然如此,你為什么還是對現(xiàn)代建筑抱有這么大的熱情并不遺余力地推廣它？

　　D:也許是因為我生活在一個過分戀舊的國家。掩蓋在以倫敦為中心的大都市表面下,英國仍然是一個深愛傳統(tǒng)、恐懼新建筑的國家。酒店為了證明自己比別家更古老而因循守舊;度假屋則自稱“我們在簡-奧斯汀還是小女孩的時候就已然存在了”——這種戀舊給英國的現(xiàn)代生活帶來了方方面面的困擾。我喜歡我身處的這個時代,希望建筑能夠反映出這個時代的可能性。但在英國,相當長一段時間內(nèi),建筑絲毫沒有給出我們?nèi)魏慰尚械慕ㄗh。凡是重要的、偉大的、值得尊敬的建筑,無一不鑲嵌著貴族或教會的光環(huán)。看看我們周圍的現(xiàn)代建筑,它們要不像戰(zhàn)后塔式大樓上凸起的皰疹,要不像倫敦金融區(qū)摩天大廈上粗魯?shù)纳虡I(yè)廣告。因此,當人們宣布自己痛恨當代建筑時,并不是因為他們在其中有過不愉快的居住經(jīng)驗,而是因為他們厭倦了戰(zhàn)后的摩天大樓和身邊一成不變的辦公室。我們需要推廣更優(yōu)秀的現(xiàn)代建筑。

　　B:建筑能給人帶來幸福嗎？

　　D:前面提到,當我們說一把椅子或一間房子“美”的時候,我們真正說的其實是我們喜歡它們所暗示的生活方式。它具有一種吸引我們的態(tài)度。就好像假如它是一個人的話,他會是我喜歡的那種人。我們極易受周圍環(huán)境的影響。這就能解釋:為什么我們對家居裝飾總有用不完的激情,因為這些東西告訴我們我是誰。當然,建筑并不能僅僅靠它本身就使人們滿意。即使在田園牧歌的環(huán)境中,依然有人感到不滿。建筑的美為我們提供了一種心境,但我們內(nèi)心的矛盾卻讓我們未必能承受它們。打個比方來說,建筑的功效就像是天氣:晴朗的天氣能夠讓你的心情瞬間開朗起來,人們愿意做出巨大的犧牲去接近陽光明媚的一天。但是,如果你正經(jīng)歷著一些苦難(例如感情問題或者職業(yè)瓶頸等等),不管是萬里碧空還是最偉大的建筑,恐怕都不能讓你笑出聲來。

　　B:和傳統(tǒng)建筑相比,你認為現(xiàn)代建筑最大的優(yōu)勢是什么？

　　D:有一些物理上的優(yōu)勢:建筑更堅固、更開放,更好的保溫和通風功能。但更多的是心理上的好處——你住在一座與未來相通的建筑里。對于我們所處的這個激動人心的時代,它提供了更鮮活的可能性。

　　B:“活著的建筑”下一步會有什么計劃？

　　D:如果我們能夠得到土地所有者和地方政府的足夠授權,我們希望每年建造一座新的建筑。我們想在謝佩島上建一座塔,在東昂格利亞郡的沼澤地建一座現(xiàn)代隱士的居所。

　　B:你現(xiàn)在居住的地方是？

　　D:一幢19世紀的維多利亞式建筑。希望有一天能換個地方!